當自我加壓大于外界水壓
■解放軍報記者 馬嘉隆
潛水，常被賦予浪漫的英雄主義色彩。勇闖神秘深水，探索未知世界，在瑰麗的水下世界遇見不一樣的風光，讓人心向往之。但對任務區(qū)域在內河湖泊的潛水員來說，潛水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浪漫。
冰冷渾濁的河水中，腳下是沉積多年的淤泥，目之所及沒有絢麗的珊瑚、魚群，就連幾米之隔的戰(zhàn)友也只能從水流不規(guī)律的變化中察覺一二?；璋?、寒冷、孤獨，這些詞或許更能貼切地描述內河潛水員們日常的工作狀態(tài)。
但越是艱難，越要勇毅前行。來自武警重慶總隊船艇支隊的這支潛水員隊伍，在改革強軍中應運而生，肩負著守護長江兩岸繁華燈火的如山重任。成長往往與困難、挫折相伴，為了真正成為守護人民安康的堅實力量，他們不敢有絲毫懈怠，即使面對再大的挑戰(zhàn)與困難，都不會退縮。
從恒溫泳池到湖泊再到江岸淺灘，官兵們一點一點拓展自己的能力邊界，在自我加壓中不斷進擊。其實，對于這支潛水員隊伍來說，外界的水壓，不如“自找苦吃”的壓力大。使命任務的拓展，倒逼著他們加壓重塑。被推著走，永遠不如主動乘勢而上，激活內生動力。在一次次嚴于大綱、高于大綱的自我加壓中，他們將戰(zhàn)斗力的刀鋒淬煉得更加銳利。
持續(xù)的下潛，是為了看到更廣闊的天地。一次次主動的能力突圍，讓他們漸漸立于潮頭，也有機會走上令人矚目的舞臺中央。與任務中贏得的榮譽和贊譽相比，走出長江所見到的廣闊天地才是更為寶貴的收獲。
他們常說，要跳出船艇看船艇。如何高效嵌入兩棲反恐的作戰(zhàn)鏈條、如何創(chuàng)新適應更多陌生水域的新戰(zhàn)法、如何進一步接近并突破新裝備的性能邊界……作為自身領域的先行者，立于潮頭，不是為了彰顯自身，而是為了更好地以一種全新的視角，在研戰(zhàn)謀戰(zhàn)的道路上進行新思考、新探索。
使命所系，踔厲奮發(fā)。戰(zhàn)江斗浪，踏浪而歌。下潛，需要征服的，不僅是充滿未知的水域，更是心中的自我。只有不斷超越昨天的自己，才能無懼明天的風浪。
一名名潛水員躍入水中展開訓練，激起層層水浪。蕩漾的波紋下，勾勒出他們向戰(zhàn)沖鋒、英勇無畏的身影。
武警重慶總隊船艇支隊潛水員正在訓練。圖為滲透偵察訓練。王肸 攝
武警重慶總隊船艇支隊潛水員正在訓練。圖為水下通過狹小空間訓練。潘越 攝
武警重慶總隊船艇支隊潛水員正在訓練。圖為水下結伴呼吸訓練。徐優(yōu) 攝
潛行江河：向險而進的突破
■王旭寶 解放軍報記者 張磊峰 馬嘉隆 特約記者 張永清
模糊的是視野，清晰的是前行方向
盛夏，湖面溫度宜人，水下卻依然寒冷。
武警重慶總隊船艇支隊訓練區(qū)域，一道道矯健的身影躍入水中，向著數(shù)十米深的湖底下潛。護目鏡外，泥沙攪渾了水體，潛水員的視野范圍被壓縮到僅有一拳距離。
調整好頭燈的角度，潛水員劉海龍俯身貼近湖底，雙手探進湖底的淤泥里，一寸寸摸排可疑物。
水下探摸訓練，是潛水員的基礎訓練課目。在內河執(zhí)行潛水任務，與海洋潛水大不相同。由于視野相對有限，潛水員對外界的感知很大程度上只能依靠觸覺。下潛時從身邊掠過的魚群、探摸時觸碰到的不明物體，總能讓人心頭一顫。
心理上的恐懼，是潛水員首先要克服的問題。第一次到江里實訓的經歷，中士劉海龍始終難忘。“盡管提前做足了心理準備，第一次在江里下潛還是很害怕，短短20分鐘感覺比1個小時都要漫長?！彼f。
克服心理恐懼，雖然有技巧，但也沒太多捷徑可走?！芭戮投嘞隆?，是老潛水員們告訴新人最有效的方法。劉海龍抓住每一次機會，一次次下潛，恨不得整天都泡在水里。
水下卸裝自救訓練，是潛水員生命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線，也是劉海龍想要拿到潛水資質“入場券”的關鍵一環(huán)。
潛水員在水下隨時可能面對裝具被水草纏繞、氧氣供應中斷等各種突發(fā)狀況。這個訓練需要潛水員在水下脫掉全部裝具，在沒有裝備保障的情況下，直面缺乏氧氣供給、水壓急速變化等挑戰(zhàn)，是對潛水員心理、技能等綜合素質的嚴酷考驗。這，是人與深水的一場“搏斗”。
“裝具出現(xiàn)故障，立刻逃脫！”結業(yè)考核時，隨著考核組的口令下達，位于水底的劉海龍摘下氧氣瓶，忍著缺氧帶來的強烈窒息感迅速上浮。
“合格?！备〕鏊娴膭⒑｝埓罂诖瓪猓c缺氧帶來的窒息感相伴的，是內心壓抑不住的喜悅。
兩年時間，從連游泳都游不太好的新兵，到具備潛水資質的年輕警士，在成長的蝶變中，劉海龍漸漸習慣了與水為伴，更愛上了自己的戰(zhàn)位。他說，“潛水要面臨很多危險，一開始會害怕，但只要‘沉浸’下去，就會愛上這個職業(yè)，就能突破自我?！?/p>
“作為潛水員，任務很光榮，心里很自豪?！痹诓稍L中，記者發(fā)現(xiàn)，支隊的許多官兵都不約而同地表達了他們對潛水專業(yè)的認同，對加入潛水員隊伍這支新生力量的向往。
盡管許多潛水員都是兼職，平時要進行本職崗位的專業(yè)訓練，但每逢有各類集訓機會，官兵們都踴躍報名，支隊更是為這支水下力量的發(fā)展建設投入大量精力。
“守護長江‘黃金水道’是我們的光榮使命，任務需要我們在哪里，轉型重塑的難關在哪里，我們就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哪里?！敝ш狀I導介紹說，作為一支在改革強軍征程上新組建擴編的隊伍，在任務牽引下，他們主動向水下新戰(zhàn)場下潛。
那年，長江下游某水域發(fā)生客輪翻沉事件。雖相隔千里，但“余震”威力巨大。那段時間，作為備勤力量的支隊官兵人人面色凝重：“如果我們的任務水域發(fā)生類似事件，我們有能力處置嗎？”
使命在肩，居安思危，潛水員隊伍必須加快培養(yǎng)。
剛起步時，支隊也曾面臨無經驗、無骨干、無裝備等種種困難。支隊創(chuàng)新人才培養(yǎng)模式，每年陸續(xù)外送骨干學習潛水技能，終于從無到有打造出潛水作業(yè)的新生力量。
前不久，支隊新修建的潛水館正式落成?？粗诩泳o訓練的新一批自主培訓潛水員，劉海龍感慨萬千：現(xiàn)在支隊自主培養(yǎng)潛水員的路徑蹚開了、走順了，場館、教案都更加規(guī)范，新戰(zhàn)友的成長速度比自己那時快了許多。
“現(xiàn)在條件越來越好、進步越來越快，我們作為先行者也不能掉鏈子?！眲⒑｝堈f。每天睡覺前，他總是抽出時間研究教材，加速充實自己，“在新戰(zhàn)位上，我們也要加速‘下潛’，才能不負這個大有可為的時代?！?/p>
承受的是水壓，淬煉的是勝戰(zhàn)精神
微波蕩漾，水面之下，一場突擊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。
二級上士王彬丞操控蛙人運載器在水下疾馳，悄悄抵近目標區(qū)域進行偵察。長江中本就暗礁眾多、水流復雜，想要在這樣的水域里快速突進，潛水員需要承受更大的壓力。
無聲潛伏滲透后，王彬丞通過水下通信系統(tǒng)及時傳回“被劫持船只”的實時情報，為其后沖鋒舟上的特戰(zhàn)隊員跳幫登船提供信息支持。
對于潛水員這個身份，許多官兵一開始認識比較模糊，只覺得新鮮、特殊。隨著潛水員隊伍初具雛形，如何讓這支建在水上、用在水下的力量更好發(fā)揮作用，成為擺在支隊黨委面前的新問題。
在實戰(zhàn)中淬火，在戰(zhàn)場的坐標系中校準定位，通過一步一個腳印向前摸索，支隊堅定信心：要把這支新生隊伍，加速淬煉成一支真正具備兩棲作戰(zhàn)能力的精兵。
潛水員體檢非常嚴格，起初，王彬丞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(tài)報了名。在院校順利通過培訓取得潛水資質后，回到部隊，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才剛剛踏出第一步。
水下滲透，是潛水員們接觸較多的一個訓練課目，也是他們作為水下突擊力量，在任務鏈條上擔負任務最多的一環(huán)。
王彬丞歸隊后的第一課，就是啃下一系列厚厚的理論書籍。學得越多，他越感到潛水這個專業(yè)奧妙無窮?！爸挥辛私獠煌鳌⒌匦螌撔械挠绊?，才能在復雜的水下環(huán)境中長時間隱蔽潛行?！彼f，“能潛下去不過是第一步，上了戰(zhàn)場打得贏才是最終追求?！?/p>
從相對安全的人工水域到復雜的天然水域，從打腳蹼到駕駛蛙人運載器，在持續(xù)的加壓中，王彬丞不僅要抵御寒冷和復雜水流沖擊，還要隨時應對班長們設置的各種突發(fā)狀況。這既是對技術能力的打磨，也是對心理素質的訓練。
第一次看班長在水下駕駛蛙人運載器，王彬丞覺得興奮與新奇。可當自己操控這小小的機器時，他發(fā)現(xiàn)遠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。蛙人運載器沒有方向盤，必須以自己身體的重心去控制方向。人在水中的方向感本來就幾乎為零，想要在能見度較低的江水中駕駛運載器抵達目標，必須借助呼吸器上的水下指北針，而兩種裝備的協(xié)調使用難度很大。
水下訓練中，王彬丞也一度手忙腳亂、暈頭轉向，記不清多少次在疾速行進中被不規(guī)律的水流沖下運載器。穿戴好裝備潛入水中時，他常常會有短暫的不適與緊張，但隨著不斷下潛，會變得愈發(fā)專注。
“水下特戰(zhàn)技能在應對特殊威脅、執(zhí)行特殊任務時十分重要?！彼f，“身上肩負的責任容不得我們半分松懈。”
未來戰(zhàn)場就像江水一樣變幻莫測，面對不確定的情況，唯有不斷強化能力、打牢基礎。在支隊官兵心中，每一次訓練都是為了在未來的實戰(zhàn)中不辱使命，確保在祖國和人民需要時挺身而出。
走進支隊放置潛水裝具的庫房中，隨機拆開一套潛水服，記者發(fā)現(xiàn)，衣服里面竟然都是潮濕的。一旁的班長告訴記者，戰(zhàn)友們都已習慣了，一天的訓練結束，往往等不到潛水服干透，就會再開始新的訓練。衣服的潮濕感，是冰冷江水日積月累的侵蝕，更是一批批官兵經年累月加壓淬煉的印記。
潛入的是江河，闖出的是遼闊天地
微風輕拂，吹皺了水面。突然，水下一串水泡急促向上翻涌。透過清澈見底的潛水池，可以看到二級上士張洪翔正在上浮。
張洪翔一遍遍刷新著自己下潛的深度和作業(yè)的速度。作為支隊組建后的第一批新兵，張洪翔的能力進階之路與支隊的轉型發(fā)展同步。
入伍后不久，張洪翔和戰(zhàn)友們先后出色完成處置水上交通事故、抗洪搶險等大大小小的任務。稱贊面前，他們的心里滿是成就感。而喜悅過后，則是充滿硝煙味的復盤反思環(huán)節(jié)。張洪翔告訴記者，每次執(zhí)行完任務返航途中，他總喜歡依靠在船舷。波浪起伏的江面能讓他激動的心冷靜下來，認真檢視行動的不足。
這種反思的習慣，讓潛水員們對周邊一切事物的感知變得十分敏銳，也讓他們始終保持著持續(xù)進取的心態(tài)。
一次，任務水域發(fā)生車輛墜江事故，這支年輕的潛水員隊伍被推著站上“考場”。接到情況通報后，支隊官兵迅速抵達事發(fā)水域展開救援，通過測聲儀精準鎖定水下車輛的位置，傳回第一組珍貴數(shù)據(jù)。
這組數(shù)據(jù)卻讓張洪翔和戰(zhàn)友們壓力巨大。因為，事故車輛已沉落到遠超他們平常作業(yè)的深度。
“當時，覺得有無數(shù)雙眼睛看著我們?！睆埡橄韫钠鹩職猓鹚俅┐骱脻撍b具，決定下水試試。
水下暗流涌動，泥沙翻騰，張洪翔抗擊著干擾，不斷下潛。隨著深度增加，他呼吸越來越急促，水壓擠迫著胸腔，傳來一陣陣鉆心的痛。
張洪翔還想繼續(xù)堅持，卻被戰(zhàn)友用信號繩拉出了水。出水后，他呆坐在甲板上，一股挫敗感涌上心頭。
沒人苛責這支還略顯年輕的隊伍，但這次淪為“配角”的任務經歷，給了他們一記“棒喝”：當踏入戰(zhàn)場時，沒有任何客觀理由可言，只有勝負、成敗之分。
針對在任務中暴露的短板，支隊開始進行沉物打撈、水下搜救、水下探摸等重難點課目強化訓練，并決定抽組15名潛水員赴院校開展升級訓練。
張洪翔第一個向組織遞交了申請。在院校受訓那段時間，他每天行色匆匆，兩步并作一步走，一天“掰”成兩天用，在游泳館把自己練到精疲力竭才罷休。在專業(yè)老師的指導下，他購買了一批輔助教材，對照著改進入水出水動作，一次次壓縮作業(yè)時間。
學成歸來，張洪翔成為支隊首批取得混合氣潛水資質的潛水員，潛水深度和作業(yè)能力進一步得到拓展。
潛入的是江河，闖出的是遼闊天地。潛水隊員們的突破，帶動著隊伍能力進階。伴隨著能力突圍，他們逐漸走出長江，走向更遠的戰(zhàn)場。近兩年，支隊潛水員們遠赴千里之外，3次執(zhí)行國家重大外事活動安保水下探摸任務。
首次接到任務時，張洪翔和戰(zhàn)友們圍繞單兵技能、裝備操作、小組協(xié)同等，連夜展開課題攻關。在半個月的臨戰(zhàn)訓練中，他們主動潛入陌生水域，模擬作業(yè)環(huán)境，檢驗改進了多種作業(yè)方式，確保任務圓滿完成。
從追趕到弄潮，過往經歷讓張洪翔常常設想如何面對明天的“新水域”：改用手持聲吶會不會提高效率？磁吸打撈器有沒有探測盲區(qū)？水下機器人深水偵察和抓取作業(yè)能力能不能進一步優(yōu)化等等。這些思想的火花，標定了這支隊伍銳意進取的新航向。
潛水館的建成，為張洪翔和戰(zhàn)友們提供了更有操作性的作業(yè)環(huán)境。他們馬不停蹄圍繞水下爆破、水下射擊、水下焊接等新課題展開專攻精練，同時結合任務復盤中的問題，檢驗自主研發(fā)的水下探摸輔助器材作戰(zhàn)性能。
立身遼闊水天，眺望新的遠方。張洪翔告訴記者，想要立穩(wěn)潮頭，唯有不斷突破能力禁錮?！拔覀冞€要盡可能壓縮能力生成周期?！彼f，“今天多一分準備，未來才能不負重托?！?/p>